作者简介
王凤祥1938年出生;1963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俄罗斯语言文学系,后在该院俄语翻译班进修两年。
1965年进入外交部翻译室;1975年在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工作,任随员、三秘;1980 年回国在外交部苏欧司工作,任二秘、一秘,苏联处副处长;1987年在驻苏联大使馆任参赞;1991年任驻列宁格勒总领事;苏联解体后任中国驻格鲁吉亚大使、驻拉脱维亚大使;1998年转任驻俄罗斯大使馆公使。
2000年回国,先后任中俄友好、和平与发展委员会副秘书长,中俄友协副会长。
苏联教员戈里高里耶夫娜
大学最后一年,我的老师是苏联教员玛雅·戈里高里耶夫娜·牛。她的丈夫姓牛,曾留学苏联,在中国农科院工作。玛雅老师端庄大方,很有修养,对学生和蔼可亲,但课堂上要求严格,近似苛刻。她在俄语学院从教多年,深知中国学生学习俄语的“通病”,因此在最后这一年,她教学重点就是“医治通病”。
说实话,不在俄罗斯生活十年八年,不同俄罗斯人一起摸爬滚打几年,这些“通病”是治不好的。总之,玛雅老师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想了许多办法,她尽到了教师的责任。
有一件事令我难忘。有段时间,我特别热衷俄罗斯谚语,记了一大堆。一次上课时,玛雅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在回答时用了几个谚语,自以为很得意。我讲完后,玛雅老师对着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的表情肯定不是赞许,为什么?我不得而知。
课后,玛雅老师把我叫到跟前,她对我说:“谚语可以用,但不可滥用,一个简单的回答,用这么多谚语,显得有些滑稽。你还是学生,首先应该学会用通常的单词和词组叙述一件事或表达一个思想,记住,这是基础。”
后来玛雅老师回苏联,定居在列宁格勒。1991年,我在中国驻列宁格勒总领馆工作时,曾怀着对老师感激的心情,与玛雅老师几次见面。
第一次我去拜访她,献给她一束鲜花并送上了中国花茶。记得她刚看见我时,一言不发,睁大眼睛注视我很久——岁月的沧桑在我们师生脸上留下了痕迹。我们一起回忆在北京俄语学院的学习和生活,有愉快的,也有不愉快的。她对北京俄语学院记忆深刻,她在这里任教多年,正值青春年华。
还有一次,我请老师到总领馆,厨师做了几个菜招待她。席间,我向她请教了许多有关列宁格勒的问题,她给我讲了许多故事。我们边吃边谈,不觉暮色已经降临。她年纪大了,行走不便,我乘总领馆的车送她回家。当我们的车走出瓦西里岛三条时,涅瓦河两岸已亮起灯光。
最后一次,我因工作调动要离开列宁格勒,去和玛雅老师告别。她准备了巧克力蛋糕,还有小点心招待我。这次师生见面不免有些伤感,她独自一人生活,很不容易,我说了许多祝福她的话。她把我送到楼下,我们师生热烈拥抱,我看见她的双眼湿润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也有些心酸。
玛雅老师命运多舛,但她是个坚强的不向困难低头的人。
为驻苏联大使当翻译
1975年作者在莫斯科留影。 图源:《大使回忆:中俄关系的难忘岁月》
1975年5月,作为年轻干部首次出国,即奔赴我向往已久的苏联,开始常驻。
那时中苏关系处于紧张对抗时期,对外工作难度很大。我们团结一心,坚持不懈地做人民友好工作,结交了不少苏联朋友,他们也与我们一样,总是期盼两国关系早日重归于好。
1985年,作者(左三)为领导人访苏担任翻译。 图源:《大使回忆:中俄关系的难忘岁月》
在驻苏使馆工作期间,我先后为刘新权和王幼平两位大使担任翻译。他们都是参加过长征的老干部,有极强的政治素质和丰富的外交经验,让我在政治和业务两方面得到很多锻炼。
除了翻译,我承担给使馆领导读报的重要任务,在当时的双边关系背景下,这项工作极具挑战,使我受益匪浅。每天8点要取当天的报纸,准备1小时,9点开始读报。因此,1个小时内需要从海量的文章中快速了解苏联国内大事及其在重大国际问题上的立场,然后再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给领导们听。
所以,与其说读报,不如说是“说报”。俄罗斯冬季漫长,早上8点天色还不明亮,要在昏暗的灯光下迅速把《真理报》和《消息报》上的长篇重要文章一字不漏读一遍,其紧张程度可想而知,但是这项工作对锻炼综合概括和分析能力大有裨益,这些能力对一名合格的外交官是必须具备的。
在我担任俄语翻译期间,恰巧朱敏老师也来使馆研究室文化组工作,我们几乎天天见面,格外亲切。朱老师还像当年那样平易、简朴,同事们都叫她“朱大姐”,我则依然称她“朱老师”。每每遇到翻译上的难题,我就随时找老师求教。
俄语永远与我为伴
我从外交一线退下来后,应聘在外交部欧亚司与年轻的俄语翻译一起工作很长时间。他们朝气蓬勃,勤学好问,像我一样喜欢俄罗斯语言。
我把多年积累的知识传授给他们,对他们的进步我由衷高兴。他们把我当成老师,我受之有愧。不过,我在工作中倾尽了全部精力,仅此尚可聊以自慰。
如今我已步入暮年,但每天仍然离不开俄语,如果不看点俄文的东西,好像缺少了点什么。这几年,我读几本俄罗斯著名社会活动家和外交家的著作,主要是回忆录。我读了葛罗米柯外长两卷集回忆录《永志不忘》,普里马科夫回忆录以及他的名著《没有俄罗斯的世界?》,还有特罗扬诺夫斯基大使的回忆录《穿越时空》。
我从这三位著名外交家的著作中了解了当年一些重大事件的内幕和高层决策时的分歧与斗争。他们三人的文风不同,所写的事件和年代也不一样,但他们三位的共同点是,都具有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捍卫国家利益的坚定与执着。特罗扬诺夫斯基在《穿越时空》的结束语中,呼唤俄罗斯外交的后辈们从前辈的成功与失败中吸取教训,在这波谲云诡的世界上,发扬传统的爱国主义精神,重整俄罗斯外交昔日的荣光。
列宁格勒涅瓦河 图源:《大使回忆:中俄关系的难忘岁月》
在结束这篇文章时,我想说,我爱俄罗斯语言,一生没有离开过俄语,下了很大力气,但多年的实践告诉我,如果把俄语比作大海,我掌握的知识最多是其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的一小滴水。
我想引用毛泽东主席说的话与所有的俄语人共勉,毛主席说:“语言这个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学好的,非下苦功不行。”
转自:外交官说事儿